也听不见。陶秉坤浑身凉透,望着河口处,瞠目结舌。对他来说最要命的不是资江,而是江河交汇处的山嘴竟然被冲坍淹没了,山嘴一消失,它所造成的那个有利于拢“羊”的死水湾就消失了!白鹞河水直泻而下,笔直地冲向资江中流,无疑,他的木头一下来,便会被资江裹卷而去。
做事向来沉稳果断的陶秉坤六神无主了,惊慌失措地转了两圈,心里还没挤出一个主意,他的那些木头就顺着洪水纷至沓来了。他顾不得危险,跳进齐大腿深的水里,举篙去扎那些随流而下的木头。然而水流得太急了,有些木头他根本够不着,好容易将两根木头拢在身后,更多的木头已漂过去了!他捶了一下胸,哀号了一声:“我的木头呵!”他的恸叫惊动了岸上看水的人们,陶玉财领着几个人跑过来,说:“哎呀,坤伯你硬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这不是把自己的劳动果实往龙王嘴巴里送吗?”陶秉坤苦着脸回头哀求道:“玉财,你快找几个人帮帮我的忙吧!”陶玉财说:“这忙不好帮呢,你又不是我们互助组的,你不是说人助不如自助么,你就自助吧!”说话间,又有几根木头漂走了,陶秉坤顾不得计较陶玉财的奚落,拍着大腿说:“玉财你就帮坤伯这一次吧,我给你们打酒砍肉开工钱,你就快点快点快点吧!”陶玉财一副崽死爹娘心不疼的模样:“快点也是空的呀,空手帮不了你,等借得篙子来,你的木头早漂到益阳汉口去了呢!”陶秉坤这才醒过神,不再求他,气喘吁吁地去拢木头。不知是冷还是怎么的,他的牙齿直敲梆,双手有节律地颤抖,一边拢他嘴里一边念叨:“我的木头,我的木头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念叨着念叨着,就有咸涩的液体从眼角流到嘴里来。玉山和福生先后跑到河口来了,顾不得被洪水冲走的危险,尽可能地站得离河心近一些,手忙脚乱地将木头往身后拢。可是身后的水也是流动的,只是没那么快,稍有疏忽,拢过来的木头又流走了。祖孙三人竭尽全力乱拢了一气,那情形就像是猴子掰玉米,拢在身后的始终只是十余段木头。后来白鹞河上不见木头沉浮,只有不尽洪波滚滚来了。
他们还是将所剩无几的木头捞了起来,扛到岸上。三个人默不作声,望着浩浩荡荡的洪水发呆。陶玉财递过来一支香烟:“坤伯,事实教育了你吧?人多力量大,你要参加了互助组,大家帮你赶,一只‘羊’也跑不了。”陶秉坤不接那支烟,也不吱声。他只觉全身都瘫软无力。有个老倌过来,要买他那几根木料,他没有还价就成了交,把皱巴巴的钞票往口袋里一塞,数都懒得数。
正要回家,资江洪流里沉沉浮浮地漂下来一样东西,定睛一看,是一具尸体。陶秉坤替那个不幸的死者叹息一声,心里忽然就轻松下来了。陶秉坤扛起竹篙,领头沿着白鹞河往回走。河边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他一行湿湿的半月形脚板印。拐进石蛙溪,见溪水已退下去一半,亦清澈了不少,峡谷里宁静下来,能听见自己清晰的脚步声。三个人一路无话,快到家门口时,玉山忍不住说:“爹,想开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还要你讲?”他横了儿子一眼。
年底,陶禄生带着妻子和三个月的儿子晓洪回了一趟石蛙溪。陶秉坤对二孙子不经家里应允也不向家人通报就擅自成婚的行为极为不满,但既已成为事实,且又带回来一个曾孙,也就没必要耿耿于怀了。实际上他早就管不了孙子了,他是政府干部,在过去是朝廷命官,历来都是民听命于官,没有官遵命于民的理。在他眼里,陶禄生的官派头是愈来愈足了,他的笔挺的中山服和脚上亮锃锃的皮鞋,都让他这位公公产生一种莫名的敬畏感。
秋莲对二儿子一家的到来欣喜若狂,拉着陈亦清的手问长问短,把孙子抱到怀里,禁不住喜极而泣,一边亲他一边抹泪,弄得站在一旁的李二姣悄悄把嘴巴翘了起来。在家住了两天后,陈亦清察觉嫂子对她很不友好,不跟她讲话不说,还当她面将东西摔得噼啪响。这日她好心好意帮她提了潲桶去猪栏喂猪,李二姣边舀猪潲边指桑骂槐:“你这头母猪呵,长得这么白,也没见你吃什么好东西呀!你命不好,要是头城里猪,你餐餐有碎米糠吃,就乖得像个新媳妇呢!”陈亦清心里纳闷,不知哪里得罪了嫂子,就跟陶禄生反映了情况,说:“是不是我的礼送轻了呀?”她的礼是一段花哔叽,应该不算轻,若不是国家刚好将干部供给制改成工资制,发了第一笔工资,她还买不起呢。陶禄生想想说:“嫂子是嫉妒你年轻白净,长得乖呢。她一个乡下堂,没知识没文化,你莫跟她计较。”陈亦清点头应允,嫂子贬损她的话说得再露骨,她也不当一回事,心想反正只呆那么几天,随她去吧。
陶禄生本想在家呆两天就回青龙镇,但一夜之间天寒地冻,被一场蒙蒙细雨浇湿的山山岭岭,全结满了白晃晃的冰凌。北风狼一样嗥叫着,刮得脸生疼。溪谷里湿度高,雾气浓,弥漫的水雾随风飘散,吹到树冠、岩石和路面上,立即凝结成寒光闪闪的冰。风不断地吹,这冰凌便不断地加厚,树木不堪重负,沉甸甸地弯下了身子,路面则如泼了一层油,寒光袭人,脚粘上就滑。这便是安华人谈之色变的“油光凌”。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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